出来说话挡事了。引菊呲露着两颗宽宽板板的门牙,布满蝇屎的脸上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,指甲掐出来一样的小眼睛眯成细细的一道缝儿,嗓音尖尖地说:“晋平哥,快不要说你的牺惶了,你也睁着眼明明亮亮地看见咧,虎林手上端的是啥吃食,不就是半碗凉水,半个黑菜疙瘩。说真的,这还不如前些年的猪食哩,可现在他不是也得吃这猪食一样的东西吗,有办法谁还吃这呀。”
引菊说的比郭晋平还要牺惶,这样牺惶的人家都喝开凉水了,那还能向别人伸出援助之手。他们还正嗷嗷待哺地等着别人救助呢。郭晋平空空的肚子里响出一串咕咕噜噜的声音,他的嘴让引菊一席话又给封堵住了。郭晋平浑浊的眼里满是失望,他慢咧咧地从柿树下站起来,然后佝偻着腰身,迈着艰难的步子向场院门走去,一边走一边嘟囔一句:“真是造下孽咧。”
郭晋平的这句怨天忧人的嘟囔顺着一阵风就钻进引菊的耳朵,引菊也不是生来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,她只是跟上虎林才变成这样一个精明小气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,她也不是成心想要看谁的笑话。郭晋平这句凄凄惨惨哀哀怨怨的嘟囔,让她听了心里不好活,她就不由人地在后面“哎。”地叫一声。
引菊在后面“哎”一声,郭晋平就自然地回转过脸。郭晋平一往回转脸,虎林就不高兴了,他狠狠地窝引菊一眼,刚才对她一肚子的欣喜满意也就一风吹了。
看见郭晋平回过脸的同时引菊也看见自己男人满脸上的不高兴,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,她的那声“哎”叫的太响,把要走出哨门的郭晋平哎的回过脸来了。引菊心机一动,又想起一件事,就朝前迎走两步,满是蝇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儿浅笑,眯眯细细的小眼睛也往开睁圆了许多,她说:“晋平哥,你没有上崖口上去找找月儿,他们或许还有些粮食。”
引菊怎么会冒说出一句这样的话,连虎林都感到吃惊,郭晋平同样想不到。土改后地主的儿子穷愁潦倒,是扫地出门被精光着身子赶到崖口上去的,他怎么能有攒下的粮食呢?引菊偏偏就说出了这样的话。
引菊说这话也是有她的根据和道理的。今天晌午间在上河滩地里干活歇工的时候,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提着篮儿笼儿跑到北坡上偷拽苜蓿去了,只有改改月儿再就是她引菊三个人坐在地埝边上没有动。在这么大的灾荒年景里能气定神安坐下来的人不多,尤其是扒在锅台上一天要熬煮三顿饭的女人更没心思坐,她们谁不为米面发愁。除非她家瓮里囤里存攒着粮食。引菊稳稳地坐在地埝边上衲鞋底,就是因为在她家偏窑拐洞里藏攒着半囤粮食,足有几百斤,足够她们一家度过这场灾荒;改改能坐在地埝边上巍然不动,因为她的男人是队长,人家当然会有办法;可是月儿为什么也坐在地埝上不动呢?引菊就费心思琢磨起来,她家虎林和月儿的男人耀先走动的比较勤,所以她对崖口上的情况也了解一些。土改的时候耀先月儿是被扫地出门空着手走上崖口的,入社前单干那几年,他们也只是分了南疙瘩上的几亩不长庄稼的旱地,那样的地只能把嘴将将糊住,是多打不下粮食的。入社后,和尚帽子平铺塌,大家分的口粮都是一样多,谁家都不可能余攒下粮食。那月儿家怎么能余攒下粮食,手里没有粮食她怎么敢在地埝上坐着不动?引菊看着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的月儿,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想,由于月儿长的实在是太好看,也由于月儿和她的弟媳妇巧红粘靠的紧走动的勤,平常引菊不大爱和月儿接近,丑女人都不愿意站在好看女人跟前当陪衬。引菊不怎么接近月儿,当然就不了解月儿是怎样勤俭持家细法过日子的,她只是今天在地里歇工,看见月儿能和她一样坐在地埝边上缝帮衲底,她就猜想月儿家里一定也是存攒下不少粮食。于是就朝回过脸来的郭晋平说了那么一句话。
有病乱投医,灾荒年里掀不开锅和有了病一个道理。郭晋平听了引菊的话,也顾不上想其他,就直直地往崖口上来了。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是在那里能借凑下粮食,他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一群孩子饿死在窑里。可怜天下父母心,为一窝子娃们他早就把一张老脸舍出去了。
让郭晋平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崖口上他竟受到了这样的待承,两张真诚的笑脸,一碗热滚滚稠糊糊的地菜汤,在别人眼里这碗地菜汤也许不算个啥,但是在郭晋平眼里,这就是上等的好吃食。这汤里毕竟是搅拌了几把面的,真是不比不知道,这几天郭晋平几乎是挨门逐户地向村里人借凑粮食,好话说了千千万,软话说了万万千,可是看到的尽是冷冷的脸,听到的尽是凉凉的话。真正伸出手拉助他的人没有一个,耀先月儿这样待承他,他能无动于衷,能不感动。
郭晋平伸出他那双粗糙干瘦如同老树根节一样的手,接了月儿端递到脸前的稠稠热热的地菜汤,往炕沿下一蹴,把干裂的嘴唇对到碗沿上就吸吸溜溜地咂喝起来。
耀先和月儿相互看一眼,都舒舒展展地笑了。走上崖口这么多年谁端起过他们的饭碗呀?谁都是温疫一样躲避着他们。地主的儿子,地主的儿子只会给别人带来政治上的麻烦。在这样的年代里政治上有了麻烦和麦囤里没有了粮食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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